城鎮的外圍，披著漆黑鬥篷的男子默默獨自向山林前行著。而他所經過的路人就像完全沒有看到他一樣，誰都沒有註意到他的存在。不過作為妖怪，這裏彌漫的人之氣息本身就讓他感覺不快，一種厭惡也油然而生。

“……”茨木童子快步走向山林中，卻意外發現自己的身後有什麽人跟著。他這時悄悄向後瞄了一眼，發現一個胳膊正藏在樹後——茨木童子這時拔出腰間的太刀，轉身就向那裏砍了過去——“哇！！”耳邊這時傳來清脆響亮的叫喊聲，茨木童子立即停下手中的動作，將太刀架在他們之間，眼前的，是一只看上去有十五歲女孩相貌的狐妖。

“大哥刀下留人啊！”銀色的發間豎起兩只白色的耳朵，血紅色的眼眸這時看上去楚楚可憐的樣子，狐妖這時整個身子縮在一起，不敢妄動，“我只是路過而已！看到人類都像是沒看到你的樣子所以……”

“……”茨木童子這時皺了下眉，他完全不能明白這只狐貍到底是什麽意思。可是如果非要說像他這種妖怪與多數妖怪的區別，茨木童子也可以稍微明白點。

世間的妖怪無奇不有，有的是由動物變幻出來的、有的是無形中自然形成的，而他自己，則是由強大的怨念而變出的妖怪罷了，不過人類會給茨木童子這種也妖怪冠上 ‘鬼’的稱號，簡單來說就是指那些具有特殊能力、無惡不作的人類……可是又有一種種族，他們也是‘鬼’，只是那個種族似乎全是神明的後裔，孤高自清、與世事隔離，所以現在的人們對這個部落已經淡忘。但是真正的‘鬼’是他們才對，而茨木童子他自己，其實也只能算是妖怪的一種。

“難道你看不出來我也是妖怪？”茨木童子這時放下太刀，但是依舊沒有放下警惕。

“我看不出來。”狐妖這時搖了搖頭，擡起頭看著茨木童子露出笑臉：“但是我能感應的到你身上有好強的妖力，你一定很厲害吧！”狐妖這時一臉期待地說：““那個……請收我做徒弟吧！”話音剛落，茨木童子頓時呆了幾秒，很快便把太刀收回去無視掉眼前的狐貍精，直接轉身走開。

“啊！那個！師傅啊！”狐妖立即趕了上去，一把抱住自己的手臂不放，“煩死了，你不想死的話就滾遠點。”茨木童子剛要甩開她，突然發現在自己的四周似乎有著無數雙眼睛正看著自己。

“……”茨木童子頓時警惕地抽掉自己的手，與眼前的狐貍保持距離，“你們是想攻擊我？”話說到這裏，叢林中紛紛跑出數只狐貍紛紛靠近自己，此時他們的臉上又有點膽怯和害怕，這讓茨木童子很不理解。

“不是的，我們真的想拜師！”剛才抱住自己手臂的狐貍這時開口道，“我們想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十多年前的那場戰鬥中，太多的同族死去了……”

十年前？星熊童子死的那時候？

茨木童子頓時一怔，立即伸手拉住眼前的狐妖問道：“難道十多年前，你們去了大江山？”那時的狐族歸來，雖然勢單力薄，可是酒吞童子對玉藻前的恨意依舊沒有降下，整整四十年對他來說就像過了四十天一樣，而那種憎恨胳跟著他對人類的憎恨壓抑了太久，甚至到了連星熊童子和茨木童子無法想象的地步。

“全部殺了他們。”

仿佛就像昨天發生的事一樣，茨木童子依舊記得那時發狂的酒吞童子是怎麽重寫五十年前那場戰爭的。酒吞童子的力量其實連他本身都無法控制住，一旦爆發出來便不容易收場，甚至事後連自己做過什麽都不記得了——而星熊童子，為了阻止他和夏妃一起死去，當時的夏花也同時被重傷的自己帶出了大江山。

“……你們……”茨木童子這時沈默片刻，突然開口道：“知道我是誰嗎？”

“什麽？”狐妖們這時紛紛相互對視了一眼，轉過頭都將視線轉向茨木童子——“我是那個酒吞童子的手下，茨木童子。”茨木童子壓低聲音道，這時松開了自己的手，看著他們心裏莫名地湧現了一種罪惡感。

其實茨木童子跟隨酒吞童子千年，無形之中已經深刻體會到了酒吞童子的殘忍，至少在千年期間自己跟隨酒吞童子的同時，他自己一直將酒吞童子和星熊童子之外的妖怪全部視為自己的敵人。

可是星熊童子為改變酒吞童子所做的一切自己也受到了影響。平安時代，星熊童子極力反對酒吞童子對人類下手，可是酒吞童子並沒有聽他的，最終遭致民間的討伐。五十年前酒吞童子意外決定從妖界下手，達成萬妖之王的夙願。在這裏星熊童子的說得也終於被肯定。

雖然覆活的酒吞童子跟千年之前的他不一樣，但是即便是失去了對統領人間的興趣，可是性格和舉止又大為轉變。也許酒吞童子是將對人類的殘忍雙倍加在了征服妖界上，所以現在的酒吞童子免不了讓自己感到陌生。

可是無論發生什麽，茨木童子和星熊童子都從未有過背叛他的意思……

“不恨啊。”狐妖們紛紛搖搖頭，其中一只狐妖這時也站出來說道：“的確十幾年前那場大戰我們失去了太多，但是有一個妖怪是這樣對我們的說——如果這個世界裏大家都相互憎恨下去的話，那麽痛苦永遠也不會結束。”

“所以即便是要恨，我們恨的也只是酒吞童子而已。”眼前的狐妖這時伸手拉著他的鬥篷，面帶微笑地說：“雖然很難明白他的話，可是能夠放下仇恨的話，真的不痛苦了。”

“……”茨木童子默默沒有說話，腦海裏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時候跟自己站在一起的那個深藍色的背影——“我想看到一個沒有仇恨的世界，在那裏不會再有任何悲傷。”

耳邊突然回響起最初的話，茨木童子看著眼前的狐妖們不禁松下口氣，聲音平淡地說：“你們不回狐族嗎？”

“狐族？”眼前的狐妖這時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她代替大家回答道：“回去後，大家也一定又會想聚集起來再去對抗酒吞童子。那樣的話，犧牲和仇恨就會更加沒完沒了了。”

“是嘛……”茨木童子轉念一想，他突然覺得自己能夠出來真是太好了。能夠再次見到當初和星熊童子一起守護住的狐妖們，茨木童子此刻感覺星熊童子就好像站在自己身邊一樣。當然還有那個溫柔賢淑的夏妃也一同陪同著自己——他們在離開的那刻，沒有任何後悔，也不憎恨酒吞童子。只是將唯一放不下的夏花托付給自己……

他們不想讓夏花活在憎恨之中，也不願讓她跟著酒吞童子一起徘回在痛苦的深淵裏。如果可以，會如夏妃曾經說過的‘夏花也許可以讓酒吞童子走出來’。世間沒有無盡的痛苦和憎恨，自己才是不能讓自己幸福的劣根。酒吞童子其實很在乎夏花，只是太長時間無法理清的思緒透過覆雜的性格無法表露出來，其實他自己，也很需要夏花。

一邊是摯友托付給自己的‘女兒’，一邊是第一個接受自己的‘兄弟’，茨木童子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要守護他們，對他來說，現在比自己還重要的兩個存在就是他們。

“那麽，讓我做你們的師傅這種事……”茨木童子想到這裏，轉眼便看了看他們的數量，不禁有一種想臨陣脫逃的想法。

“這個不急的！只要你肯做我們師傅！任何時候我們都歡迎你！”狐妖們這時紛紛雀躍地圍著自己奔奔跳跳，茨木童子移開視線一秒都不想呆在這裏，可是心裏又有一種莫名的期望：如果酒吞童子能夠因為夏花改變的話，放下所有仇恨的大江山其實也不錯……

只是他卻怎麽也沒預料到，此時的大江山已經毀掉了……

——庭院中——

“哥哥。”陽光中漆黑的長發飄散而過，全身雪白的華服上鑲著金色花紋，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明亮的眼睛這時看向虛幻的櫻花樹下，盤腿坐著的那個銀發男子。

“一切都成了定局了。”等待她來到自己面前之後，男子這時伸手撫摸上她的臉頰：“我答應了滑瓢拖延時間，故意讓茨木童子離開大江山……”

“……”女子這時伸手握著他的手，眼裏漸漸閃過一絲不忍，此時她的聲音壓抑著無法容忍的痛苦，一字一句地說著：“預言裏……哥哥為什麽不說出自己那一段……”

男子這時垂下眼，嘴角帶著一抹苦苦的笑：“滑瓢其實……是一個很狡猾的妖怪……但是只要和他合作…你就不會有事。”他苦笑著，心裏湧上說不盡的苦楚無法宣洩：“茨木童子……一定會責怪我，可是那也是為了保護他。”

“……哥哥……”她伸手抱住他的身體，將自己的頭靠在他的胸前輕聲說著：“他是不會怪你的……他真的不會怪你……”她的手觸碰到了他背後那被利器劃開的口子，黑紅色的血液頓時沾上了自己的手指。“哥哥……哥哥……”她一遍遍輕聲呼喚著，抱著自己的男子也心有不忍地撫摸著自己的頭：“你從小就不能看到遠處的東西……因為座敷童子我的能力奪走了原本健康的你，但是至少，我可以給你一份自由……我死後，你就可以從這個家中走出去了……”他看向外廊的拉門後那個躺在地上的家主，已經感應到將自己約束在這裏的那份力量開始減弱。

“沒有什麽事情能夠再約束我們，而你也可以代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他邊說邊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下，隨後又迅速變成了一團飄散的櫻花消失在她的眼前。與此同時，府邸的某處突然著起了火，火勢來勢洶湧，迅速將這座府邸包圍起來。

“家主！家主！！！”

頓時府邸內外亂成一團，叫嚷著的，忙著救火的……可是在櫻樹下的她這時卻冷漠地看向一旁的烈火燃燒，眼裏也似乎再也流不下淚一樣，“高高在上玉藻前……烈火座敷……全局落定……無人生還。”她默念著這句話，轉過身走向遠處，消散了自己的身影。

第七卷 終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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